【哏】
根据《新华字典》的解释，“哏”是指滑稽可笑的语言和动作，有时也被称为“梗”。在文艺作品中，哏一般指笑点（一个笑话之所以好笑的关键）；同哏作品，就是有同样笑点的作品。
现在的网络平台上有很多同哏（梗）作品。大家在看短视频或综艺节目时，可能会感觉这个笑点或段子好熟悉，好像其他人也用过这个哏。由于搞笑类短视频依赖哏而生，所以同哏作品更多，一个短视频吸引了大量关注，随后就会出现很多使用相同哏的作品。例如，一个经常被短视频使用的哏：男友给女友播放很久以前女友发给自己的微信语音消息，而女友作出一系列反应引发笑点。第一个这样的作品出现之后，得到了很多平台用户的点赞和留言，其他人看到这个视频很有网络热度，便争相拍摄类似的作品，用相同或者不同的方式演绎这个哏。
思想与表达的分界线
在网络上浏览这些同哏作品时，你可能只觉得为何同质化的内容越来越多，但你可能没有想过这种同哏作品是否构成侵权。
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了解著作权法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思想表达二分法。思想表达二分法，即法律只保护表达，不保护思想。这个原则不仅是法学课堂上的重点学习内容，而且在实践中也经常被法院用于处理涉嫌侵犯作品著作权的案件。
思想表达二分法的关键在于区分何为思想、何为表达。情感、理论、思路、概念、创意等属于思想的范畴；文字、图画、视频等属于表达的范畴。你可以写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可以写一本《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讲述一对年轻情侣为了爱情不惜以命拼争的故事，思想基本一样，但是表达不同。即使唐朝诗人张若虚生活在现代，写出了《春江花月夜》的不朽诗篇，但是不能阻止他人作一首古筝曲《春江花月夜》，曲与诗意境相通，在思想上有很多的重合，但用的是不同的表达。
思想表达二分法原则是为了鼓励创作，也是为了知识的传播。著作权属于垄断权，一旦被垄断，他人就不能再使用。因此，为了鼓励创作，法律不能垄断思想。我们熟知的好莱坞电影剧本其实有几十种固定套路，根据这些套路拍出了很多好莱坞大片。例如，其中一种套路“超级英雄”：超级英雄一般成长在很普通的环境中，拥有超能力，因为跟别人不一样可能会痛苦。这类电影通常有很多冒险情节，会塑造另一个嫉妒超级英雄的人物与之对抗。如果我们要保护以上内容，那么超级英雄类的电影数量将会大幅度减少，因为此类电影都是同样的套路，即思想上差不多，表达上各有千秋。
但是，如果在人物、人物关系、人物成长经历、主要情节等方面都一样的话，则进入了表达的范围，构成侵权。
上述关于何为思想、何为表达的例子，只是提到了思想和表达最明晰的不同。一个作品是浑然一体的，思想与表达往往不能很清晰地被分开。如果我们把思想和表达的要素罗列在一个横轴上，思想的最外面是情感要素，如爱恨情仇；表达的最外面是文字、声音、画面等可以直接感受的要素。从两端往中间走，两者的分界线就越来越模糊。比如，对于小说而言，文字是表达，故事也是表达，故事的人物性格、复杂关系、发展脉络都可能是表达；小说要表达的情感是思想，主题是思想，梗概也可能是思想。很多情况下，判断一个作品是不是使用了另一个作品的表达需要分析个案，无法找到一把可以衡量一切的标尺。每个案件的情况不一样，在很多案件中，法官关注的核心点以及双方律师争议的问题就是：思想和表达的分界线在哪里。
如何正确借用他人创意
对思想表达二分法有了基本认识之后，再来分析同哏作品。哏，即笑点，属于思想的范畴，不受著作权法的保护。既然不受著作权法的保护，那么任何人也不能主张自己对某个哏有什么权利，无论是在宏观的哏的类型上，还是在微观的具体的哏上。例如，某脱口秀演员擅长谐音梗（哏），但是他不能禁止别人也用谐音梗。不仅如此，他创作过的具体的谐音梗，别人也可以用在自己的作品中。
虽然哏不受我国著作权法的保护，但是哏需要通过具体的情节等表现、演绎出来，单单一个哏往往起不到效果。如果要使用别人的哏，那必须用不同的演绎方式，如果演绎方式都一样，那就属于表达范畴，而不是思想范畴。
表演哏和写文章一样，有起承转合的过程。在相声表演中叫做“系包袱”和“抖包袱”，在其他文艺形式中也有一个从铺垫、爆点到深化的过程。相声演员在演绎一个哏时，因时间、地点、表演风格不同（如岳云鹏、孙越这对搭档与郭德纲、于谦这对搭档），对同样的哏的处理也不一样。如果安排设计用什么样的语言、动作甚至服装、角色来完成这个哏，就进入了表达的范畴，应当受到著作权法保护。
在影视作品中，故事背景、角色、人物性格一般都不同，对同样的哏的表现往往也有差异。除了纯喜剧类影视剧，一般情况下，影视剧故事不以表现哏为主，偶尔出现的哏相当于“彩蛋”。另外，影视剧的投资金额一般不小，对质量的要求往往很高。所以，同哏作品最为突出地表现在短视频作品上（根据2020年11月修订的《著作权法》的规定，有独创性的短视频受我国著作权法保护，归类为视听作品）。与影视剧不同，短视频很难在一两分钟甚至几十秒时间内表现出深刻的故事。因此，有相当大一部分短视频以搞笑为主题，这些短视频在很短的时间内只能表现一个哏，表现哏就成了这类短视频的全部内容。大多数短视频创作者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资金去研究开发一个新哏，于是，使用他人的哏便成了一个最节省成本的选择。
如前文所述，哏属于思想范畴，不受著作权法保护。所以，在搞笑类短视频中使用他人的哏其实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使用的不仅仅是哏，还有哏的具体表演方式，则有问题。如前文提到的用女友之前的语音逗女友的例子，如果用不同的故事（如女友的反应不同）和语言再演绎一次是可以的，但如果把微信语音中女友的语言以及女友听到之后一系列的反应等原样演绎一遍，就侵犯了权利人的著作权。
随着短视频成为我国著作权法保护的作品，在未来因此产生的著作权纠纷可能会越来越多。希望各位创作者正确认识和理解著作权法中的思想表达二分法，可以借用他人思想创作新的作品，但切莫用他人的表达。
本文作者：赵虎律师，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